初冬的午后,信步來到錦帆路上,兩旁香樟高立,陽光從樹葉縫隙間灑落,隨風輕擺,與夾道而建的民居商鋪共同構成古城獨有的優雅靜美。章園,一座并不算大的民國風情小院,布置得錯落有致。青灰色的外墻上刻著章太炎故居字樣,兩幢西式二層青磚樓房曾經分別為主人著述、藏書、會客與全家居住之處。在這里,章氏國學講習會曾擠滿聽眾;同樣在這里,一代大師為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畫上句號。近日,越來越多蘇州市民來到這里讀書、懷古、研學,記者也順著太炎先生在蘇州的線索,重訪昔日舊跡。
懷揣著一份敬仰,來章園走一走,或許能和先人來一次神交,不過要得到這位性情古怪的大師青睞,或許要帶上幾分癲意?;仡櫿绿椎囊簧?,狂妄、叛逆、桀驁不馴,這些都是他的真實寫照和獨特標簽。11月15日,東吳大學舊址靜靜地矗立在環境宜人的蘇州大學校園里,無聲地訴說著歷史往事,120多年前,在這一泓流水環繞的天賜莊畔,留下了章太炎的傳奇經歷。
“或隱居以求其志,或回避以全其道,或靜已以鎮其躁,或去危以圖其安。”這是蘇州大學博物館館藏的章太炎書法作品。常務副館長馮一介紹,1900年,章太炎割辮明志,支持自立軍起義,因事泄失敗而引起清政府的注意。當時的東吳大學由美國教會創辦,清廷不敢妄加干涉,在這里擔任國文總教習的是被稱為清末學林一代奇人的黃摩西,黃摩西介紹章太炎前來任教以躲避通緝,他們同住一處教習房且趣味相投,成為莫逆之交。但章太炎的鋒芒并未就此掩蓋。
執教期間,章太炎向學生宣揚民族大義,撰寫發表《正仇滿論》鼓吹反清,公然以《李自成胡林翼論》為題讓學生作文,將“大清功臣”與農民起義領袖合議評說,這在當時可謂“大逆不道”,種種“荒唐事”也通過各種渠道傳入了流寓蘇州的恩師俞樾耳中。
位于馬醫科巷的曲園是蘇州市文聯的文藝陣地,蘇州市文藝之家主任姚永強介紹,這里曾是俞樾的居所,第三進“春在堂”的匾額正是俞樾的座師曾國藩所題。就在這塊匾額下,面對昔日寄以厚望的學生前來拜謁,俞樾給予了聲色俱厲的痛斥,會面最終不歡而散。
師生之間的裂痕在于思想觀念的不同,對于一代大師俞樾而言,忠君愛國的底線不能破,而以章太炎的個性,面對不留情面的詬責也不服氣,洋洋灑灑一篇《謝本師》,宣布了師徒關系的一刀兩斷。“傳統的師生關系不亞于父子,學生之于老師,除求學外尚有尊親之意,因而此類案例在當時絕非小事,即便在新舊交替的時代,同樣為社會倫理所不容。”姚永強說。
但事件過去之后,二人并未真正斷絕師生關系。對于章太炎,俞樾仍以門生看待,還以《秋懷》四首索和,章太炎也“如命和之”,表示以前的不快“相忘于江湖”。俞樾去世后,章太炎哀悼之余,在《國粹學報》上發表了《俞先生傳》,對老師的學術和人品給予了較高評價。對于《謝本師》一文,他也曾表示悔意,最終并未收入自己的文集。
章太炎的種種言行最終讓清政府忍無可忍,據史料記載,江蘇巡撫曾派員來到東吳大學以亂黨煽惑學生造反為名要求索捕,章太炎被迫東渡日本,結識孫中山,繼續革命道路。但他與蘇州的交集才剛剛開始,之后無論從事革命還是潛心學問,蘇州成為他經常駐足之地和晚年定居之所。
在馬相伯、李根源等友人的支持下,以“研究固有文化,造就國學人才”為宗旨的章氏國學講習會成立,章太炎開啟了一生四次著名講學中規模最大、最有規劃的一次。由他系統主講的經學、小學、史學、諸子學、文學等內容,吸引了蘇州以及上海、南京、杭州等地的學者咸集,多時達到500余人,黃侃、錢玄同、汪東、吳承仕等一大批國學人才出自其門下。
“瘋癲了一世的章太炎‘封號’不少,其人也不乏爭議。他是魯迅眼中‘有學問的革命家’,又是被人們投以異樣眼光的‘章瘋子’。但瘋癲背后始終是一顆拳拳報國心。”馮一說。
1936年6月,彌留之際的章太炎斷斷續續吐出兩句遺言:“設有異族入主華夏,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祿。”逝世后,他初葬于章園一角。1955年3月24日,蘇州舉行公祭,4月13日,遵照其生前遺愿,遺體遷葬杭州,一代革命家、思想家、樸學大師長眠于西子湖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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